文/宋观画
（2022.1.26 原创）
（2023.3.22 初投稿 玄界）
「14」
“你说你要放弃，我不同意。”
博士翻开自己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的字迹乍一看，显得有几分稚嫩，与博士现在的工整字迹有些许出入。
是地月系。
“还记得你教给我的第一节课吗？”
第一节课的内容很简单。讲到了地球和月亮之间的相互作用力。
“那时我问你，假如地球停止自转，月亮会挣脱地球引力，离开地球吗？
“你说不会。”
教授也记得那堂课。记得当时是如何给博士讲解他的疑惑的。
“月亮相对公转速度大于自转速度，万有引力会引导地球重新恢复自转，虽然这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教授合上显示屏，半框镜片下的儒雅目光，在博士身上停留了很久。
“但是他们，永不离弃。”
……
记忆有些久远，一些细节也模糊不清。
可教授就是记得。
但他不明白，博士为什么忽然提起这陈年旧事。
“我不许你放弃。”博士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他仍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孩童神色。
说着幼稚的话。
“黑塔被关停不关你的事，那些人不懂，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都比不上你。”
说着安慰教授的话。
“虽然当初我也怀疑过你的计划，但后来我选择相信你，我相信我的老师，他说的一定能够实现。
“所以为什么要放弃在这等到世界末日？”
博士顿了顿，眼底闪过一瞬狡黠的光。
“我们为什么不让月亮来帮我们一把？”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个疯狂计划会不会成功呢？
「15」
星历4023年11月，“方舟二号”航空运载火箭由方舟海上生命联合基地与宇宙环境监测中心联合发射升空。目标降落地，月球。
12月，“方舟三号”载人航天飞船发射升空。该任务组航天员由机械工程学博士应安负责安装月球表面的反重力反应器。预期耗时三个月。
其实教授一开始是不同意让博士上去的。“让我去，我理论知识比你丰富。”
说完，好巧不巧，教授打了个喷嚏——入冬了，教授这几天有些感冒。
教授吸吸鼻子，“……”
“还是我去吧，我体质还算不错。”博士动作自然地给教授冲了杯感冒冲剂，“以前也接受过一些专业训练。”
“什么？”接过杯子的时候，教授愣了一下。
“噢……飞行员训练，上过几回离心机。”
博士似乎是不愿多提。他等着教授把药喝完，拿去洗杯子。
那个马克杯是博士自己晚上泡咖啡提神用的。博士懒得再找其他的水杯，就顺手拿自己的杯子给教授用了。
就连博士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方舟三号”发射的那一天，教授一夜无眠。
他在等监测中心那边的消息。
直到载人飞行器顺利着陆，无线电联讯通路连接成功，教授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16」
博士的设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
“小时候，当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有根绳子把地球和月亮给连起来了。”
教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博士看着教授，撇了撇嘴。
“如果能用一根绳子把星环和月球给连起来……”
教授很快明白了博士的意思，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可能，没有合适的材料，绳索一定会断的。”
博士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我又没说是什么材质的‘绳子’呢……”
教授一怔。
“同极相斥，以斥力反作用于星环，让月球公转所产生的动能转换给星环……”博士托腮，若有所思，“噢，其实应该说‘杆子’更恰当些……”
“力臂。”教授又恢复了最初的面无表情脸，“基础知识不过关，一看就是之前布置给你的功课你偷懒了。（冷漠脸）”
“我呃……（挠头）”
教授很快把博士提供的模型共享给监测中心。站长亲自给教授作了回复。
“这边也有个反重力的项目，我跟几个同事讨论过了，或许可以考虑合并一下计划。”
“也就是说这个计划可行？”教授只关心这个。
“嗯……其实我个人认为，应博士的这个模型，成功率不是很高。”
因为这不仅仅靠虚拟计算就能预判到模型的全部变量。尤其是在外部条件极其不稳定的情况下。
“反应器的安装时间正好和下一次太阳风暴来临重合了，情况不是很乐观。”
教授知道激烈的太阳风暴对月球表面所带来的影响。这对于各项设备的精度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就是说，希望渺茫。
“联合部那边怎么说？”
对面沉默片刻。“联合部已经把最高指挥权转交给方舟基地了，其实他们……早就放弃了。”
博士的性命，他们也早就不在乎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差一个科学家吗？
“……”教授瞳孔微缩，他攥紧了手里的联讯仪，额头抵着面前的冰冷墙壁，咬着牙狠狠地砸了一拳。
「17」
为了人类延续，可以适时作出必要的个体牺牲来换取集体利益。
这句话，是教授的父亲对他说的。
父亲，才是那个当初被选择“作出必要牺牲”的无名个体。
他希望他活下去。
哪怕教授恨他。离开这个世界，如此决绝。
所以，教授不想再有牺牲了。
他要博士活着回来。
「18」
星历4024年1月，月球表面反应组全部安装完毕。比预期进度提前一个月。
2月，太阳风暴来临。反应组遭受不可逆损毁，剩余可运作部分仅剩18%。地球无线电通讯中断，任务组与总控中心彻底失联。
……
……
正在维修无线电通讯工具……
正在尝试第一次联系“方舟三号”任务组……
通路失效，即将尝试第二次联系“方舟三号”任务组……
无效。
无效。
无效。
无效……
……
「19」
星历4023年3月7日下午4点53分。教授收到了一则视频短讯。
是博士发过来的。背景很干净，应该是在生命舱里录制的。
“老师，我是应安。”
视频闪过几片雪花，应该是传输过程中有些轻微受损，物像也有些轻微变形。
“……嗯，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可能……就这样了吧。”
教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疯了似的按动手边的联讯仪，试图跟博士取得联系。
却没有任何回应。
视频仍在继续播放。
“老师……请原谅我的擅作主张，反应器已经彻底失效，无法工作了，A计划失败，接下来会启用B计划。
“在我抵达这里之前，监测中心就拟定了两个方案，最初的计划就是安装反应器，当然，反应器因太阳风失效的可能性也被我们算在了里面，也就是说，如果真的遇到了这一情况……
“我将执行B计划，以固体炸药深埋、定向爆破的方式，在洛希极限到来之前，提前炸掉月球主体部分。”
教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或许是见到博士的最后一面了。
从一开始，博士就瞒着教授，带着一火箭炸药，一个人去送死。
“等你收到这个视频，应该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爆破了，你待在地下城别出来。不要出来。不要来找我。”
博士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悲喜。“当初修建双塔的时候，我特意把塔面的抵抗强度提高到200%，用于抵抗宇宙射线的侵蚀。如果不出意外，双塔应该可以挡住绝大部分的月岩碎片……只要你好好待在地下，你一定能活下来。”
“老师……很荣幸，能够成为您的学生。”
说完，屏幕另一端的博士红了眼眶。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您说的没错……月亮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化作一道星环，交由地球最后一个拥抱。”
“它们……永不离弃。”
视频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教授下意识看了眼时间：4点55分
还有15分钟，他唯一一个学生就要死了。
「20」
教授此生带过很多学生。他们都成为了各自领域里的顶尖学者。或是鲜花掌声，又或是斯斯文文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很多人说教授很幸运。可以带出这么多的优秀学生。又说教授清高，目中无人，根本不顾什么师生情面。
只有教授自己心里清楚。
他们都比不上博士。
他的唯一。
「21」
星历4023年3月7日下午5点10分。
全人类此刻共同经历了一次大地震。震感强烈，超过了此前地球上曾观测过的任何十级以上地震。
地震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教授已经忘记了所有情感。
他感觉不到恐惧，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坐在那里，看博士发来的视频。两分钟不到的一段视频，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周围再次陷入寂静。教授这才关掉视频，失声怮哭。
「22」
星历4024年4月，双塔项目重建，清点剩余可运作部分，重构能源循环机制。
同月，外半环修复完成。尝试启动。
启动成功。
……
星历4025年1月，双塔修建完毕。逐步尝试构建地球大气。
促进自然水循环。
模拟自然环境下的光合作用。
改善土壤环境，调节酸碱度。
……
星历4027年，地表植被部分恢复。夜半球海洋解冻，自然回流。
联合政府鼓励人们生育，引导人类投入正常生产生活。
……
……
星历4035年，地球自转周期，约3000000000000天。周期逐渐缩短，预计全面恢复至正常水平，需207年。
……
「23」
博士把自己的笔记本送给了教授。
教授一直随身带着。平时有了灵感，就会在本子上记上几笔。
本子很厚，教授也一直用了很多年。但更多时候教授的笔记本都是翻开在第一面，一个人盯着“地月系”三个字发呆。
直到有一天，本子写完了。
教授翻到最后一页。他怀疑自己看错了。颤颤巍巍戴上眼镜，这才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是博士的字迹。一笔一画，认认真真的把博士和教授的名字写在了一起。
应安&柳情诗
“致我最亲爱的老师”
“我的引力透镜”
（Tru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