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铁城,如冰般刺骨的寒风正从中穿过,正如这城市一样,一点一点带走为数不多的生机。
严寒又一次降临。
不过几分钟,风便裹挟着暴雪降临,纷纷冲击着这座城市的建筑,以及路上的人群。我的眼镜已经满是雪片,但这并没有阻挡我的步伐。我正如街上所有人一样,伴着周边无数闪烁的广告牌,一齐前往自己的工作岗位。
“各位市民,本市气温预计将在三小时内将至零下十度,并将在未来持续降低,请大家做好防寒措施……”天气预报的主持人用着一如既往的语调向大众公布最新的气象情况,而我们这些普通市民能做的只有往周围看一眼,看这冷漠的天气,看这冷漠的建筑,以及上面冷漠的闻所未闻者送下的视线。
看完后,继续拖着这僵硬的身体前往工作岗位。
我在工作地点对面的咖啡厅购买了一杯热咖啡,店员跟我说目前店长在开发冬季新口味请我尝试。我看了一眼,就是在咖啡里加姜和肉桂一起煮。虽然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是价格和以前的咖啡没区别,于是就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点了一杯。当我拿到咖啡尝试时,我也我也不知道这味道有什么的,可能味觉早已经被之前吃胶囊拌饭的日子给摧毁殆尽了,只有最近在饭里拌点柴鱼片才算稍稍挽回一点感觉。
但即使生活条件已经差到这程度,自己还是会在上班前购买一杯和今日差不多的便宜且加入提纯过的咖啡因的咖啡,用于让自己上班时能够更加清醒和尽可能提高效率。
虽然也没什么意义。
键盘噼啪作响,曾经手指至少在这时候还会疼痛,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屏幕的光映在我的脸上,闪烁的字幕不断刺痛着眼睛,我甚至已经有些遗忘这些代码都象征着什么,但也只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输入这些似乎会让程序运行起来的代码。我拿起剩下的冷咖啡,香料的味道已经没有早上那么浓郁,我将它一饮而尽。
电话响起,我按下接听键:“您好,我是……”甜腻的声音从电话那段传来,我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按下挂断。
又是一个想来骗我微薄薪水的人。
我叹了口气,继续盯着面前的屏幕。
似乎只有这些靠别人活着的行业才会一个劲的想着别人了。
到了午饭时间,我买了一份白饭,又从公司免费供应的养分胶囊那里每种都选了几颗,完成后我把这些东西都带到自己的工作隔间,从抽屉中取出备在这里的柴鱼片,将它们倒在米饭上。
这便是我的午饭,望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胶囊和饭上蠕动的柴鱼片,一点胃口都没有。
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抓起胶囊配水咽了下去。随便用筷子拌了几下鱼片便将饭囫囵下肚。
午休时,我听着那些同事在讨论他们觉得有意思的事情,而我并没有半分兴趣,只是戴上耳机,趴在栏杆上喝着热水眺望远方,享受这短暂的闲暇时刻。直到我的朋友过来,摘下我的一只耳机,戴到他的耳朵上。
“古典乐?”“嗯。”“谁的?”“莫扎特,安魂曲。”
他停下了,似乎有点语塞。
“最近过得如何?”“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如既往。”他听了这话挑了下眉。“你家运营还没好转吗?都两年了吧?”“是五年。”我喝了口水。“这年头海洋污染严重,不少鱼种类都灭绝了。加上人们都知道海水脏了不吃鱼了,就算打上来了又有多少人买呢?干净的海水都被高官圈起来供他们养生蚝吃了,他们怎么可能在乎其他人怎么活?”朋友听了,半天说不上来什么。
“话说你最近有什么打算吗?”半晌,他问了这么一句话,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不知道,我的父亲还在坚持经营那些渔船,而我的母亲和弟弟已经不知去向了。”我转动着杯子,上面写着:励精图治,四个大字。“我父亲给我寄了一箱鲣鱼干,这至少能让我暂时改善下伙食。”朋友点燃那支烟,送到嘴里吸了一口。唇间吐出的烟雾萦绕在周围,样子很好看。我记得自己曾问过他为何没有选择去做模特,他摆摆手说行业潜规则太多,怕失了身子。“你想过如何逃吗?”他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惊异。“逃哪去?”“外面。”他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座城市的一切可能皆是那些从未见过的面容的眼线,靠近陆地的部分被高墙隔开,沿海部分方圆千里都没有一块陆地。加上这里严格的等级制度,把整个城市划成三圈,越向外地位越低。当初我父亲把我送入市中心地带工作都花了不少钱财和关系,而我更是用了比常人要高的成绩才得以被认可。也是因为如此,我和我父亲才难以见面。现在又说逃出去,而我们又有什么可能突破三重高墙和重重阻碍呢?
“我们能逃出这城市吗?”我看向远方的建筑,白银的颜色和和落雪交相辉映,非常晃眼。顶上的航空障碍灯如同闪着红光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盯着下面的人们,如同人们从未见过的面容的眼线。“不知道。”对啊,前方障碍如此恐怖,我们又有什么能力面对呢?我翻了个身,改为背靠栏杆。
“请再容我考虑下。”
但我离开时,总感觉有人似乎在盯着我,这感觉一直都有,但是今日似乎格外特别些。可能是因为我在讨论关于逃离的事情。监控一直在盯着我,直到我返回工作间。
他们凭什么就此认定我一定会逃走呢?即使这里又是如此的混蛋,但我又有何胆量呢?
在踏着雪回家的路上我想着,突然便想到什么,在这弯腰低头的人群中支起身子看向人们。
他们都一样,无论男女老少。最多也不过直起身子看看天上从未眷顾这里的星星和月亮,然后又弯下身子,低下头,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自顾自向前,继续走。
……
不知不觉间,我也放弃了抬起头,又回归到低下头弯下身子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唯一变化的可能只有这里的天气,和箱子中一点点减少点鲣鱼干。自己不由得担忧起未来是否又要回归到胶囊拌饭的日子。又是和以前,把尽可能多的薪水攒下,连同信件寄给父亲,希望他在海边能够过着自己希望的生活。有时朋友会问自己近来的生活,但也只是回复一切都好,暂时没有逃走的想法。一般这时,他会吸上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再和我一起看着因为天气也在有所改变的建筑。
“我懂。”他说。
但生活绝不会一直平静下去的。
在酷暑下的夜晚,我又一次走在下班的路上,和人们一样低着头弓着腰。每个人毛孔中散发的热气将这里笼罩,让整个街道闷得透不过气。但伴随着街道上急促的刹车声和物品落地破碎的声音,人们便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短暂的乐子可以欣赏,他们下意识看向出事的方向,然后又迅速低下头。
我也如此,看向那里。
然后,我像被钉在了原地。
花白的头发,皲裂的手指,以及常年被海风吹拂灰黄的面容。
我的父亲,在一片正在缓慢蔓延到红色中静静躺着。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步挨着一步,像失了气力。但当我接近那滩红色后,却再没丁点勇气向前一步。
父亲看着我,浑浊发黄的眼球似乎又有了光,他望着我,肺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颤抖着。我很清楚,骨头刺穿了他的内脏。
“年龄已过标准,不必做任何后续方案。”冰冷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我抬头,看到一个秘书,正在和交警做总结汇报。当一切填写完毕,她将报告递向那辆车的后窗。
“您本可以直接开走的,毕竟还有一场聚会等着您……”我听到了那极细小的声音,不同刚刚准备汇报时的冷漠严肃,尽是谄媚和卑微。当她离开那刻,我看到了车中那人的面容,还有他的孩子。
“看什么看!?”交警呵斥着我,但我没有理会。我看着那辆车开走,前面是撞过人的痕迹,后面是它的华美车标和车牌号。人们并没有在乎那辆车做了什么,甚至没有为此窃窃私语表示半分愤怒。但是他们却精确地绕开了我们和地上的深红,朝着家走去。
“看什么?没事赶紧滚!”交警骂完便匆匆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急促地走了,我低下头,看着我的父亲。
曾经高大的他此时却像干瘦的骷髅,伴随着痛苦的加重死亡的呼吸,一点点等着死神来接他前往死者的世界。或者被清理队的人接走,在还活着的时候便被丢进巨大的焚烧炉,死前还要被烈火折磨。
我到更加希望他现在便死去。
清理队的人赶来,他们抬着担架,把我的父亲抬了上去。我在他走之前,只听见了一句话。
“爸对不起你。”
然后便看见他的眼睛,火从中熄灭,面容不再颤抖,碎骨咯咯声也渐渐停止。
他已撒手人寰。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人把我父亲抬上车,没一会,一个人便下来,交给我一个包。
“你应该是他亲属吧?”他似乎在尽力安慰我。“这是令尊的随身遗物,后续几天我们会把余下物品结算寄给你,请给我们一个地址。”他递来一份文件,我接过,仔细看了一下后,很快速填写完上面信息。
“节哀。”这是他为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上了车,随那些人一同离去。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去的,等我回到出租屋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着,当我打开电脑后,看到朋友发给我的信息。
节哀。
我煮了一碗米饭,拿起桌上的密封袋,将柴鱼片倒在了上面。我看着深红蠕动的鱼片,再一次毫无胃口。但这次,我却是联想到血泊中苦苦挣扎的父亲。
我大脑一片空白,我冲到冰箱前,翻出里面的绿叶蔬菜罐头,疯了似的想扯开、撕裂这表面的铝皮,哪怕手指拉扯剧痛。打开它后,便将蔬菜连着咸涩的卤水一起倒在碗里。看着绿色蔬菜埋没这深红中的几丝生机,如给生命蒙上宣布即死的裹尸布。
我用勺子舀起一勺饭,没有鱼,没有菜,只有卤水和变得冰冷的米饭。
似乎是一顿美餐,但我没有一丝食欲。
就像就义一般,我将食物送入口中,狼吞虎咽一般,就像在厌恶这顿饭。我突然感觉,蔬菜如此难以咀嚼,卤水如此苦涩,而我,是如此悲哀。
我只有把幻觉送进嘴里嚼碎的份。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一切都一切就像印在我的脑子中难以忘却。但非常诡异的,是车上那人的脸,还有他的儿子,以及车牌号。我难以忘却。
那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刀削过的面容。最后,是他儿子圆润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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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顺变。”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此对我说着。“我知道。”我拍下他的手,望着远处银白闪烁的建筑,不知道他们又有怎样的想法。
“我本以为她死的时候你如此冷漠是与你无关,但结果你一直都是如此啊。”他似乎在有意无意拿我打趣,但这让我封尘的记忆又浮现。“她啊……那到确实……”我应付着。
那个像白花一样美丽的少女,曾是他一生挚爱的白玫瑰,也是我亲密的另一个朋友。她说,她希望能去森林。
然后,我们便看着她像鲜花一样,从高空落入水中,鲜红漂浮,缤纷无比。
“你有看到肇事人吗?”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看到了。”我把看到的对他描述了一番,但是没有告诉他车牌号。他听完,又是吸一口烟。
“那个人,可能是高塔里的人。”“高塔?”“对。”他用拿烟的手指了指远处建在市最中心的塔,那里全都是政府的要员及家属。“我听说过的,关于里面不可见的面容们其实在人群中徘徊的事情。我已经打探过情报了,情报属实。”
我望着那个高塔,我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朋友他想要做什么。我本来也只是无所谓的人,如果要为什么事业献身也无所谓,如果也只是为逃出这鬼地方,到也可以。我的父亲已经因为他们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像之前一样苟活呢。
“你想把高塔摧毁,还是单纯带人逃离?”我给了他别的问题,他稍稍有点吃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如果把高塔摧毁,你认为这里已经彻底变成行尸走肉的人们还能独活吗?”他在我身边轻声说着,指了指下面的人们。
我回想起那日,人们,也只是偶尔仰望星空的事情。
“……”我沉默了。
“所以呢?”他看着我,我没看向他,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
“逃,我和你一起逃。”我望着下面的人群,最终作下我的决定。
“好!”他赞赏地看着我,似乎很高兴我作出了正确选择一样。他告诉我,今晚他会用些特殊手段发给我他已经收集到的资料,让我与他一齐策划逃离计划。
我非常高兴能够逃离这里,但我还是为他如何打探到情报产生了疑问。我不禁开口提问:“你是怎么得到情报的?”
刚说出这话我就想到一个可能,我甚至被这想法吃了一惊。但我看到我朋友,面色突然变红,眼神有点飘忽不定,他狠狠地把烟摁在栏杆上熄灭,恼声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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